封神榜里的鬼怪让谁DNA动了

  历时十年，三部连拍，先后登记在册的拍摄人员超过8000人……这三部曲电影所要透支的一个导演的能量，不想都知道会有多大。

  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有点胖，还很壮。但只要和他同时坐上沙发，你会惊讶，他比想象中匀称，也不算威猛，一盘腿整个人都进沙发里了。

  以前不大了解，原来乌尔善打小就迷武术，差点像后来的王宝强那样，看完《少林寺》去河南嵩山入个俗家弟子。

  儿时的乌尔善在全民练武的带动下练过绝学铁砂掌，作为蒙古族摔跤也一直没断过，大学还练散打，差点废了胳膊，直到现在，他也会保持泰拳和MMA的训练。

  在我们进行这场采访的前一天，乌尔善刚过完51岁生日，他的思维缜密，但又很自如、通透。

  关于《封神三部曲》的本质，关于乌尔善今天身为导演的创作原理，他一定在这十年里做过无数次意义阐释。

  对于广大观众来说，如果得知乌尔善竟然是个痴迷武术之人，那电影的娱乐性，各路神仙斗法大戏，一定是观众顶级期待的。

  他要做一件在华语电影史上还没有人做过的事，就是用神话史诗三部曲电影，重新讲述中华民族延续了三千年的公共梦境。

  为此，他没用姜子牙做主角，并重新设定了武王姬发和商王殷寿的关系，通过姬发与父亲姬昌、殷寿与儿子殷郊这两对父子关系来贯穿整个故事。

  所以可能在电影公映之前，我们都对《封神第一部》产生过各种想象——大场面、大制作、“封神男团”、新一代妲己、八个半小时的妆容…… 而乌尔善要揭开的，是中国人人性的DNA。

  现在，我们通过这场采访，让它重归永恒，回到我们每个国人自己本身的面貌上来。

  我是大院长大的，小时候每个周末都会放露天电影，一部电影能看十遍二十遍，因为现实的世界太重复了，电影的世界太灿烂。

  那时候最爱的就是《少林寺》，简直太好看了，看完了整个人都嗨了，真的！我差一点就离家出走去少林寺！

  于是我从小学就开始练武，其实那是全民习武的年代，晚上操场上全是练武的，男女都有。

  那时候有一本杂志叫做《武林》，我每期都有。杂志后面有一个关于绝招的练法，我就跟着那个练，练铁砂掌，从沙坑里弄沙子装满铁锅，炒热，炒到最热的时候用手抓。

  我还练过轻功。但我最厉害的是摔跤。我一直到中央美院附中也是，谁比较壮就和他试一试。来，摔一跤！当时我们在水泥地上摔跤，无保护的。

  后来美院一年级的时候还练过一年散打，每天打树，结果手摔坏了，这不行啊，没法画画了。我马上了解什么对我是第一位的，第一位是艺术，第二位才是武术，所以我就为了画画放弃了武术。

  我现在也练武术和格斗，练泰拳。我也一直很喜欢动作片，我自己就是动作片迷，所有的动作片我都看。我也有做动作片导演或监制的计划，我特别希望能看到一些全新的动作思维和表现方式。

  但是《封神三部曲》不是一部动作片，动作或战争戏是必要的，但绝不是第一要素。它属于神话史诗类型，更侧重主题的探讨和深度。

  我们中华民族一直以自己文化的博大精深、历史悠远长久为骄傲，但是缺乏像《伊利亚特》这样级别的神话史诗文本，没有能够把这个民族文化高度融合概括的一个文学体系。

  有人会说我们有四大名著，但这些都是通俗小说，不是神话史诗文本。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作品呢？客观地说，在中国汉语文学史上没有。明代的《封神演义》是一个“类史诗”的神魔小说文本。

  神话史诗跟奇幻不一样。神话不是由个人创造的，它是一个民族共同的想象结晶。史诗要创作的主题是关于一个民族对世界的看法，对人性的看法，以及这个民族的精神历程，是一种高度的隐喻。

  我喜欢这些充满隐喻性的表达，它不是在描述一个客观事实。因为真实是无法被直接描述的，我们只可以拿到事实的片段。我们对真实的理解需要用大脑和心灵去重构，它一定要通过隐喻来实现。

  神话史诗不限于年代，它触及的是整个民族世界观、心理结构、人物性格的原型。这些原始模型，隐喻了我们每个生命个体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抉择：价值观的选择，善与恶的判断和自我认知的过程。

  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是从青年成长过来的，都会面临一些相同的问题：选择哪一种人生道路？追随哪种价值选择？我的父母、祖辈，他们在青春时期同样要面对这样一些问题。这与任何具体时代、国家、民族没关系，这是跨越我们表面生活方式和生存形态的一个最内在的心理历程。神话史诗隐喻的就是这个过程。

  我认为《封神演义》这本小说的文化价值远高于它的文学价值。它第一次把中国的真实历史、神仙体系和民间传说高度融合在一起。

  每一个民族、每一个文化群体，都会对自己的民族精神、民间传统文化精髓，不断进行追问、提炼和重新表达。

  艺术就是要不断地去追问我们的精神到底是什么。在一次一次重复表达中，不断地增加时代的意义和时代观点。

  《封神三部曲》主要改编自《封神演义》和《武王伐纣平话》这两个文本。封神的故事隐喻了复杂的认知，可能普通观众没有仔细追究，但是它已形成潜意识的印象，这是我认为它最值得电影化的地方。

  人们会认为它的文学价值有限，但我觉得这不重要，它是了解我们民族的整个精神历史和情感关系的素材库。我们大家可以根据现在的认知，去选取里面的素材进行创作。

  在《封神演义》中，姜子牙、商王、妲己、姬发这四个角色贯穿全篇。之前的影视版本往往都突出姜子牙，把武王姬发隐藏了，但其实这一个故事讲述的是商纣王无道、武王伐纣的故事，最终的胜利者是武王。

  封神榜的设定始于明代，那时人们对世界的认识方式是宿命论的。这场战斗是神仙的安排，人随天意，无论正邪，最终都是天数。

  但这个价值观跟我们现在是完全违背的，我们不相信宿命论，我们要用自己的努力改变我们的命运，所以我们最终选择了用武王姬发作为第一主角。

  我看了所有跟《封神演义》相关的文本，看了《武王伐纣平话》，看了《列国志传》，看了《史记》。我问自己，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什么？

  有两个情节强烈触动了我。一个是姬昌不得已吃了自己儿子伯邑考的肉，然后他回到西歧，引发整个反商的起点（周文王姬昌死后，周武王姬发子承父业，最终打败商王殷寿，灭商建周）。小说里姬昌吃了儿子之后吐出来三只小兔子，跑到草丛里，描写得很悲情唯美。但是，这样一个父亲，他到底承受了什么？这是一直让我念念不忘的。

  还有一个就是殷郊，他崇敬他的父亲殷寿，又想为母亲姜王后复仇，这么一个单纯的孩子，竟被父亲处死……他本要复仇，但终究是回到父亲身边，成为父亲的维护者。这个矛盾的人物带给我的感受特别强烈。

  《封神三部曲》改编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创设定，就是把武王姬发放在商王殷寿身边，成为跟着他长大的质子（质子是指古代派往他国的人质，多为王子等出身尊贵的人）。另外，我把姬发和殷郊写成最好的兄弟，他们两个人都要面对自己和父亲的关系，他们的命运贯穿了整个三部电影，是整个情感的核心。

  我不知道别人对这个核心改编会怎么想，我首先会拿自己作为检验测试标准：假如没有任何视觉包装，这一个故事最打动我的是什么？让我念念不忘，耿耿于怀的是什么？只有寻找自我情感的种子，才能完成后续创作工作。这些绝对不可能来自于别的地方，不可能来自于市场调查与研究，也不可能来自于他人的期待。

  如果没有正真获得这么大的投资，用低成本电影，甚至是舞台剧的形式来讲述这一个故事，我也会保留这两个情节。因为它和我们所有人的生命体验、家庭关系都能产生共鸣。

  《封神第一部》东伯侯之子姜文焕（黄曦彦 饰）、南伯侯之子鄂顺（李昀锐 饰）

  每个人青春期产生的冲突都会伴随我们一生，只是在年轻时这些冲突会显得更为强烈和明显。我们一生都在一直更新自我认知、寻找自己的目标和确定生命意义。我的少年时代和大家都一样，是一个对自我认知的过程。

  6月10日我刚好51岁，我的大儿子就是在《封神三部曲》第一次剧本策划会当月出生的（2014年6月），而且和我的生日在同一天。于我而言，他就像《封神三部曲》这一个项目的一个坐标。

  我42岁成为父亲，精神和物质基础都很成熟了，所以我给孩子很多自由。我和我父亲的关系也比较健康和自由，他不太干预我做任何事情。

  我们做了父亲之后如何重新看待他们这一代？上一代的父母可能物质条件没有我们现在这么好，有时在教育方面也很无助。每一代人都要面对自己所处时代的课题。

  有人问我，当前这样一个世界的价值体系是不是正在偏离或崩溃？我认为每个时代都会有自己的困境，任何时代其实都在不断重复、强调和追问永恒的问题。

  是非的判断、真伪的选择，它不仅出现在个别现象里。不同时代、国家和地域的人都在面对这个问题。

  如果选择善良，要付出巨大代价，还要不要坚持？什么是真实，什么是谎言？追求欲望还是自我牺牲？怯懦妥协还是直面恐惧？这些都是关于人类基本问题的永恒讨论。

  一个英雄史诗故事绕不开这些核心问题，它要讲述一个核心角色的成长，最终达成人格完整的过程。所谓成为一个王者，就是他要成为自己生命的主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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